楚末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。下半身疼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。他躺在了床上,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,楚越也在这里,正跪在他腿间给他换药。楚末动了动腿,用尽全身力气踢在楚越身上。可楚越常年干农活,身上的肌肉坚硬无比,根本不是他这时候踢得动的。楚越撇眼冷冷看了一眼,毫不费力地拨开他的腿,继续给他上药。“滚……”楚末开口骂了他一句,嗓音沙哑。楚越动作不停,平静地开口:“哥,你最好听话,好不了就得一直躺在这里。”楚末抬手盖住了眼睛,不再看他。……整整三天,楚末都是躺在楚越的床上度过的,每天吃饭喝水都是楚越喂他,似乎怕他跑了,晚上还会紧紧挤着他睡觉。养母每天都来问他伤势怎么样了,就盼着能快点把他卖出去。楚玉一次也没来过,但楚末经常听到他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,偶尔骂他几句,说他真恶心之类。第四天,楚末已经能下床了,创口的疼痛感基本消失,但那种少了点什么的缺失感让他走路的时候特别难受。而在这天下午,养母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好酒好菜,招待村长家来的人。楚末就坐在屋里,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‘婚事’。他的手机和行李都被没收了,根本没办法报警,也没办法在养母一家人的监视下逃离这里。但他现在逃不了,不代表他就放弃逃跑的念头了。……养母和村长商量着三天後把楚末嫁过去,正好是除夕夜。这个消息由楚越传给楚末的时候,他不哭不闹没有任何反应,仿佛已经接受现实。楚越似乎想说什么,张了好几次口,但最终又放弃。三天後,养母一大早就把楚末弄起来打扮,很久不见的楚玉也进了这个屋子,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桌边。楚末任由养母折腾,穿上了一身猩红可笑的嫁衣。当他盖上盖头被养母牵着出门的时候,院子里响起了唢呐声。喜庆的音乐刺耳无比。养母把他送到门外就不再送了,这是村里的规矩,剩下的路只能楚越和楚玉轮流带着他走。一开始是楚越,好歹还会好好扶着他,提醒他脚下有石头,第二段路是楚玉,根本不顾他看不看得见,扯着他的胳膊走得飞快。当他到达村口的时候,双膝已经在地上磕过好几回了。而楚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。但楚末很快知道了原因。他听到村口传来了喇叭声,那是高档汽车才有的声音。村口路窄,汽车要进来的话他们只能往旁边躲开。那一瞬间,他竟然幻想着是不是翟未来找他了。但下一刻,他就听到身後的村民议论道――“哎呦,这是谁家的小伙子来求亲了呀,看看那红绸子,眼瞅着值钱呢。”“可不值钱,这车的造型咱们见都没见过,准是市里来的大富豪呀。”“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这么厉害呦。”“就是呢,哎,今天楚家不是也嫁闺女吗?不过我怎么听说他家就三个儿子呀?”“嗐,什么嫁闺女啊,嫁的是他们家领养来的那个老大。”“啊?”“啊什么啊,那孩子长得漂亮着呢,前两天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了,他去卫生所打工的时候听到个奇怪的事儿,说收拾垃圾的人弄着个袋子里装了那东西的。”“哪个东西啊?”“啧,还能哪个东西,男人底下那二两肉呗,说不定啊,就是楚家想拿那漂亮孩子瞒天过海呢。”“哎呦呵,这事闹的。”楚末麻木地听着,他感觉汽车慢慢行驶到了自己身边,盖头底下滑过了一段漂亮的车身。汽车过後,他跟着楚玉继续往前走,村里太挤,婚席和婚堂搭在了村外。走了没几步,楚末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,轻轻掀开盖头,看向那辆车。遗憾的是,车牌号和车型他都不认识。正要放下手的时候,他看到那辆车停了一下,右侧的挡风玻璃降了下去,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,把附近看热闹的一个小孩招了过来,似乎要问路。而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间,楚末瞪大了眼睛。楚玉察觉到异样,回头看到楚末站在原地不走了,正想说什么,就见楚末望着的方向是那辆外地人开的汽车。他顿感不妙,立刻上前一步把楚末的嘴捂住了。“翟未……唔!”楚末的嘶喊声还没传出去,就再也发不出声音。他拼命挣扎起来,狠狠咬了楚玉一口。楚玉吃痛松开了他,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踢了裆部一下,立刻疼得弯下腰来,脖子上都冒起了青筋。楚末立刻往汽车那边跑。“翟未!翟未你看看我!”楚玉一边忍痛去追,一边冲身边的乐手喊道:“吹大声点!”唢呐声震天。楚末的声音瞬间被淹没下去。但那辆汽车里的人似有所感,突然开了车门。楚末眼底露出惊喜,眼看着就要看到对方的脸了,旁边的小巷里突然蹿出一个身影,挡在了他眼前。是楚越。楚末被他掐着嘴抱进怀里,半拖半拽地继续往村外走。“唔呜呜!!唔!!”盖头重新落了下来,楚末视线里一片鲜红。另一边,翟未下车是因为身後的骚乱让他有点好奇,他回头一看,发现刚才偶遇的新娘队伍似乎不太对劲。他皱了下眉,虽然看出了那个新娘似乎不太想嫁过去,但他却并不打算插手。旁人命运如何对他来说没有半分意义。他摸了摸刚才给他指路的小孩的脑袋,重新上车往楚末家开去。到了地方,他已经幻想出了楚末开门看到他的表情,不禁嘴角微勾,下车拍了拍衣摆。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,楚家的院门大大敞着,院子里有很多红色纸屑和鞭炮燃烧後的硝烟味。楚家今天有喜事吗?不会是楚末娶媳妇了吧。他心里有点不舒服,抬脚走了进来。一个中年妇女正在一旁扫地,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,一脸警惕:“你谁家的啊,找谁啊?”翟未彬彬有礼道:“您好,我是来找楚末的,请问他在家吗?”听到楚末的名字,中年妇女更警惕了,但她走到翟未面前,看他一身装扮不凡,院外还停了一辆那么大的车,突然喜笑颜开。“原来是我们家明明的朋友啊,哎呦真是不巧了,他今天有喜事,刚接走咯,你想和他叙旧是不啦,那你得等明天哦。”“喜事。”翟未念着这两个字,每念一个字就皱一分眉头。末了,他眯眼道:“他要娶谁?”中年妇女笑着道:“哎呦呦你误会啦,他不是要娶谁,他是要嫁给人家的,现在应该已经出了村口啦,要不我现在带你过去?应该刚开席,你要不嫌弃也一起去吃点?”翟未想到了刚才在村口看到的那一幕,胸腔里的怒火瞬间烧了起来。他压着想打人的欲望,冷笑一声:“楚末嫁人,还想让我去吃席,您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?”养母疑惑道:“啊?”翟未提起了手上拎着的手提袋,松开一根手指,露出里面装各种金银玉饰的盒子。养母眼前一亮,自然看出来这是好东西。“哎呀呀!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呀!”她上前一步想接过来,翟未却突然合上袋子收了起来。他云淡风轻道:“您是楚末的养母吧,这些礼物,本来也确实是孝敬您的,而且车上还有不少。”养母简直开心得合不拢嘴:“哎呦呦破费了破费了!”翟未接着却道:“但多不巧,我来求亲,您却把您儿子嫁出去了,真是太可惜了。”“这些,”翟未提了提手提袋,又指了指自己的车,“还有车里那些,现在都跟你们家,没有半点关系了。”话落,翟未不再停留,转身就要走。养母大惊失色,急忙上前拦住他:“哎哎哎!送过来的礼怎么能退呢!楚末虽然嫁人了,但我家还有儿子呀!你再挑挑呀!保准儿比他们大哥好!”翟未突然又停下了,回头看她。养母以为他回心转意了,喜色再次漫上眉梢。但翟未只是冷着脸道:“既然你敢把楚末嫁出去,那你也听好了,楚末以後也跟你们家没有半点关系了。”养母脸色一变:“不,不是,楚末是我家孩子呀,哎你不能走!你别走!大不了我去把婚事断了呀!你别走啊!”翟未没再理她,上了车快速朝村口开去。他开得很快,仅有的理智只能让他保证不会撞到人,当然就算撞了人他此时也管不了了。妈的,这什么思想落後的傻逼村子,竟然敢把自己家的男孩子就这么强行嫁过去。怪不得他刚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他,那个新娘……草,什么新娘,那他妈就是他的楚哥啊!他竟然连楚末在朝他求救都看不出来,还那么冷漠地离开了,他真是蠢得要死!车子很快开到了村外,这里办了一场婚宴,搭了好多红色的棚子,他来的时候就看见了,当时他以为即将要见到楚哥,所以还好心情地给主办方递了几张红的。而此时此刻,再次回到这里的翟未心情跟吃了狗屎一样。他打开车门下了车,快步朝宴席深处走去,结果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异样。他随手拽住一个正在收拾桌椅的年轻人,问他怎么回事。那年轻人本来很烦,但一抬头见翟未双眼发红,面色冷得像是要打人,顿时被吓得不敢造次:“就,就是散场了呀。”翟未:“为什么会散场!”年轻人整个人抖了抖:“因,因为新娘突然抢了一个酒瓶,砸,砸碎之後挟持了一个孩子,然後跑,跑山里去了,村长家正派人去搜呢。”听到这里,翟未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直了。他随手把年轻人扔到了一边,转身走了几步又走回来。年轻人还没回过神,见他回来差点吓尿了,整个人开始往身後挪:“我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!”翟未冷着脸问他:“往哪跑的!”年轻人简直快哭了,抬手指了个方向。……村子周围都是山。这个季节又冷得要命,太阳一落,山里能直接冻死人。养母听说楚末跑了以後,也跟着找了过来,她在婚席附近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,但里面没有人,她就知道那人真是来找楚末的。她急得原地踱步,就怕楚末找不回来。山里,好几波人举着手电筒到处呼喊着楚末的名字。这其中就包括楚越和楚玉。他们为了找得快些,所以各自分头找。楚越一路上只喊名字,不多说别的。但楚玉不一样了,他一边喊一边恐吓躲在暗处的楚末。“楚末你有本事就躲到天亮!我告诉你!这山里的气温零下十好几度!你把自己埋起来都没用!”“还不快给我出来!冬天山里那么多饿极了的野兽就等着你送上门了!你以为你那几两肉够谁塞牙缝的!”“楚末!再不出来我就走了!”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,楚末其实并没有跑多深,他在山里绕了一个小圈,躲到了离村口很近的一个位置,用积雪把自己埋了起来。当天色渐暗,越来越多的人进到山里找他的时候,他才从雪里爬了出来,沿着村外的路往镇里走。村子离镇上远,白天的时候都得走半个多小时,现在这个时间更不必说,他走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双腿发僵,速度越来越慢。突然,身後打过来一道非常亮的灯光,楚末以为有人追上来了,抬起腿忍痛跑了起来。寒风呼啸里,他感觉灯光定在那里不动了,身後还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。他埋头跑得更快,不要命一样抡着自己的双腿,只盼着能快点,再快一点。但最终,他还是被人追上了。那人从身後把他紧紧抱住,一边抱住他还一边叫着什么。但楚末此时感觉脑子里一片轰鸣,什么也听不清,只顾着拼命挣扎。那人便把他转了过来,摇晃着他的身体,似乎想让他冷静一下。楚末胡乱挥舞着手臂,手里一直攥着的玻璃碎片在混乱中划到了什么。“嘶……”那人吃痛之後松了手,捂着脖子弯下了腰。楚末的视线已经隐约模糊了,他感觉眼前的人有点眼熟,但他不敢认,他怕这是幻觉,于是他转身又想跑。“楚哥!”身後一声含着痛苦的嘶喊声终于令楚末顿住了脚步。他背对着那人,胸口不断起伏,微张着嘴喘气。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,楚末的神志渐渐回笼,听觉也恢复了正常。然後他听到身後有人一遍遍喊他“楚哥”,喊他“不要走”,那嗓音早已嘶哑,却还是孜孜不倦地喊着他。过了好一会儿,楚末慢慢转过了身,刚看清那人的脸,突然脑袋一晕,身子便软倒下去。“楚哥!”